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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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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

夜宴將散,帳篷外的人聲漸漸淡去,倒顯得帳內交錯的呼吸聲歷歷可聞。

朝露聽話地坐了上去,眼睫顫動不止:

“襄哥哥,你是不是喝醉了?”

他仰頭,定定望著她,目光如註,聲音不見紛亂:

“殿下,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?”

一雙勁臂在身間游移,朝露沒有喝酒,可面頰開始發熱,頸後像是灼燒一般竄起了一片紅暈。她的意識在他的柔情下開始變得有幾分朦朧,點了點頭,猶疑地回道:

“自然是願意的。我們在無相寺,不是就已經“成親”了嗎?”

雖然他讓她不許告訴任何人兩人暗地裏成親事,可她心裏認定,襄哥哥早就是她的夫君啦。

可此刻,他好像並不滿足於她輕飄飄的言語。

他的眸光像是一張墨黑的大網將她網縛其中,朝露呆坐著一動不動,聽他低低道:

“你知道做妻子意味著什麽?”

朝露想了想,回道:

“就像我母後和父皇一樣,一生一世在一起。”

李襄搖了搖頭,雙臂慢慢收攏,將她在懷中抱緊了些,道:

“不僅是一生一世在一起。”

“朝露,我想讓你做我的妻子。是因為我很貪心,我不願意和別人分享你。想要你今生今世,只會有我一人。”

說話間,他身上清幽的酒氣混著淡淡的檀香撲面而來,朝露身子不由自主顫抖一下,軟了下來。

她覺得自己在他懷中,像是一汪水一般,要溺死在裏面,透不過氣,卻又想越沈越深。

她無力地靠在他肩頭,不明白他今晚為何突然說起了這些,說道:

“我父皇做了皇帝,都只有我母後一人,我也可以做到的。”

“朝露今生今世,只會有襄哥哥一人。”

聽她一字一字認認真真地說完,李襄忽而扯動嘴角,笑了。他撩開她的鬢發,玉白的手指順勢深入她濃密的烏發之中。

“那殿下又為何要請我那位阿弟同來長安?”

朝露被他掌著後腦,埋首下來,與他貼得更近,感到他的雙唇,他的氣息在她面靨間游移不定,卻始終不觸碰到她的肌膚。

像是戲謔,又像是審問。

她莫名心慌,結結巴巴地承認道:

“我,我只是想他來,你能多一份倚仗。我想著,燕北王府不再認你,可是你阿弟一直與你情深意篤。”

朝露自是不知道他為何對他的阿弟如此介懷。此刻的李襄承載了兩世的記憶,對這個弟弟既有兄弟之愛,又有切膚之恨。

“呀,”她驚呼一聲,忽然綻開了笑顏,“襄哥哥,你這是不是別人說的,‘吃醋’了啊?”

“是。”他凝視著她,承認得很快,“我在吃醋。”

朝露微微一怔,噗嗤一聲笑了出來。

哪有人像他這樣一板正經說自己在吃醋的呀。

“怎麽樣可以讓你不吃醋?”她擡手,漫不經心地在他衣襟的心口畫了個圈,垂落的發絲拂過他的鬢,他的面,他的唇。

他不動聲色,只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。

朝露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註視了,她一手捂住他的眼,一手捧起他的下頷,低垂螓首,含住了他的唇。

身體相依,氣息交纏。

“這樣……”她動作輕柔,小心翼翼地啄吻他,像是在用自己的唇勾勒他的唇,“還吃醋嗎?”

他等了很久,今夜如願以償,嘗到佳人獻上的唇。卻在她櫻紅的耳垂邊,道一句:

“殿下學得很快……但,不夠。”

朝露咬了咬唇,濕漉漉的眼尾蘊著情竇初開的怯意,再埋首,細細密密的吻落在他的下頷,鬢邊,喉結,頸側……

“這樣呢?襄哥哥可喜歡?”

李襄任她自由施為取悅,溫柔的眸光將她全全籠罩住,其中難掩一寸薄刃般的鋒利,直直向帳外瞥去。

那裏有一人,已在帳外窺伺良久。

才引得他今日忍不住對她一步一步下套,孟浪了些。

……

濃墨般的夜色沈了下來,無聲無息地浸透了歡聲笑語的上林苑。

李曜的眸色比夜幕更黑更沈,擡步離去,黯淡的身影末入周遭無盡的黑夜裏。

數月前,李曜在燕北王府收到定襄的線報,說公主已回了京城。他快馬加鞭,趕至長安之時,正逢帝王壽宴。

他處心積慮,想要見公主一面,買通侍從接近公主的帳子,可看到的,卻是這郎情妾意的這一幕。

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,被他那庶人哥哥摟在懷中,肆意嬌憐。

因為他吃醋,她便主動盡心取悅她,還說只想他一人的妻子,一生一世。

二人早在無相寺之時便已心心相印,互許終生。

她忘了舊日的金簪之盟,根本不會看他一眼,連帶他去長安這種許諾,不過也是為了替哥哥考量,想讓他開懷。

李曜咬牙,下頷緊繃,青筋隱伏。

哥哥自小把什麽都讓給了他。父母之愛,燕北王府的教養,燕北世子的頭銜,哥哥什麽都沒有,自己孤苦一人,承擔了本該兄弟二人一道承擔的重任。

他自小發誓,只要哥哥所求,他必當拱手奉上。

可哥哥想要的,偏偏是他鐘情之人。

如今,哥哥有一樁美滿姻緣,他不該有所抱怨。可內心總有一股無名而起的心火,想要沖進去,將她奪回來。

他終是將那團無名之火壓了下去。

君子不奪人所好,君子有成人之美。

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,皇帝最寵愛的長女,而他,只是個連爵位都還未繼承的世子。她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,那個人不是他,他無法勉強,到底無能為力。

李曜獨坐昆明池邊一壇一壇地飲酒,枯坐一夜。

待天明,他一人策馬回到燕北代郡,決意從今往後依照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娶一位溫柔貌美,賢良淑德的世家貴女,將少年的心事,永埋心底。

***

翌日。

帝後在宮中為公主擇婿。

長安城裏有頭有臉的世家高門,王孫貴子,皆是一身錦衣玉冠。光是袍角衣袂浮動的華貴暗紋,就如紛紛日光,晃人睛目。

鮮衣怒馬的少年,在花團錦簇的禦花園中爭奇鬥艷,相映成趣。

第一場,是文鬥。

水榭裏,帝後同坐鑾駕,遠望太液池邊的風光。禦前內侍朝少年們宣旨道:

“陛下在禦花園裏藏了一件宮中至寶,稀世珍異,僅此一件。煩請各位找出來。”

少年們躍然奔走,在禦花園中撥動草叢,還有人撲通一聲跳入太液池中,妄圖在水底找出所謂的珍寶。

李襄在太液池邊負手而立,波光粼粼中,映著身姿高挺,芝蘭玉樹,風采卓然。只一身玉白,清冽出塵,便將園中的姹紫嫣紅壓了下去。

他回身,緩步走向那一株玉蘭花樹,靜立在樹下。

一如十年前的初見。

春宮融融裏,他展開雙臂,含笑的眸子映著樹梢上一角明艷的裙角,輕聲道:

“下來吧。春夏之交,草木多蟲。”

裙角隨風拂動,落花簌簌而下。

他接住了滿懷香玉,他的珍寶正柔軟地趴在他懷裏,笑盈盈的明麗眉眼中盡是他一人。

皇帝心目中的稀世珍寶,除了公主殿下,還會有何?

而公主在禦花園之中,最愛的藏身之所,只有他們二人知曉。

玉蘭花樹,一眼萬年,一世定情。他不費吹灰之力,便贏得了第一場文鬥。

第二場,是武鬥。

一日後,在京郊比試騎術,一馬當先者勝出。

京中的紈絝子弟,不是他的對手。可競爭者,還有西域諸國的王子。

其中,就包括烏茲王子洛梟,西域騎術第一的王者。

若是在那一個時空,在西域征伐多年,與北匈右賢王洛梟數度交鋒,大概能打個平手,可如今,他不過從軍一年,力不從心。

這一日午後,李襄獨身步入安置西域使臣的府邸去會一會那位故人,尚是烏茲王子的洛梟。

洛梟在廊前擦拭佩刀,頭也不擡,道:

“你就是壽宴當日,在禦前大出風頭的那個小將軍?北匈的日逐王部,真是你招攬的?”

李襄開門見山:

“我想與王子做一個交易。”

洛梟將擦拭好的寶刀立在地上,繼續聽他往下說,隨後勁臂一揚,道:

“騎術高低,本就各憑本事。我憑本事贏得比試,求娶公主,有何不可?”

李襄道:

“今上只有一位公主,朝野皆知陛下愛公主殿下勝於一切,怎會願意將女兒遠嫁烏茲?”

你此番求娶,不過自討沒趣。”

眼見洛梟橫眉冷目,握著刀柄的手指骨泛白,李襄繼續道:

“公主殿下是我的心上人,我不會讓她嫁予他人。我已贏文鬥,你就算贏了武鬥,也並無勝算。與其和我針鋒相對,不如與我合作。”

“我知你不是非她不娶,而是想為自己和烏茲求一位公主為王妃。而我,可以為你娶一位公主。”

他早就知曉,洛梟此時為烏茲三王子,暗謀奪位。他求娶大梁公主,政治目的多於個人情愫,不過是為了烏茲王位的籌碼。

洛梟的姻緣,三世皆已註定一人。他只需順勢而為。

回廊下,大片的日光自雕欄裏瀉下,滿地浮光湧動,一片斑駁。

洛梟長腿一跨,站直了身子,與他平視。他忽而了然地笑了,濃黑的眉宇壓下深刻的眼窩裏,琥珀色的眸子倒映著刀刃寒光:

“其實,有一個人告訴我,你今日必定會來。”

“我本無意於大梁公主,但他告訴我,為了那位公主,我之所求,你必當不惜一切應允。”

李襄心頭一動,眉頭輕蹙,不由側身問道:

“何人?”

洛梟薄唇翹了翹,與他錯身而立:

“他說,是你的故人。我也不知他生於烏茲,你長於大梁,從何相識。但是,是他領我帶兵支援定襄,擊退北匈。今日,他想見你一面。”

“我明日會托病退出比試。你應我之事,切莫食言。以你之能,烏茲王位,我勢在必得。”語罷,洛梟提刀離去。

身後傳來一陣沈定的腳步聲。

李襄緩緩回身。

樹影搖曳,幽深的回廊裏走出一道人影,一身明光銀甲,照出前世今生。那個故人穿過回廊,一步一步走來,俊朗的容貌在日光裏折影裏漸漸浮現。

“佛子,別來無恙。”

李襄眸光微動,看到那個故人徑自坐在石案上,一如既往地斟上一盞早已滾熱的茶水,擺在他面前。

夢裏金戈鐵馬的少年將軍,此時風采更勝從前,舉止談吐,自帶風流,既有胡地之廣闊,也有漢地之深遠。

有那麽一瞬,他心中有異,如果是此人先一步遇到她,喜歡大英雄的她會不會先對他動心呢。

兩人在沈默的春風裏,對視良久。

鄒雲搖了搖頭,自嘲般笑道:

“這一世,還是遲了一步。”

李襄擡眸,聽了洛梟所言後他心中所起的猜測陡然清晰起來。

原是如此。

不止他一人,有那一世的記憶。

鄒雲飲一口茶,霧氣騰騰升起,模糊了他的面容,連帶著他的聲音都渺遠了幾分:

“我那一日醒來的時候,她已經不是烏茲王女了。我聽聞大梁的皇帝換了一位,就猜到應該是你。”

“能有如此能力、魄力,和毅力之人,我所認識的人當中,就只有你。”

階前殘雪皚皚,在春光裏化為融水,淙淙而逝。

少年墨發隨風飛揚,聲色悵惘,沈寂的眸光掠過兩世的光陰,落在他眼中:

“只可惜,我又比你晚了一步。”

“上一世,我比你先認識她,可我總想著再爬上去,離她再近一些。還未來得及有能力與她並肩之時,她的心便跟著你走了……我面對你,一點勝算都沒有。”

李襄搖了搖頭,淡淡道:

“你又豈知,我不是耗盡一世之力,才能追上她?”

旁人不會知曉,再前一世他和她的夙緣,更不知他焚心以火,才換來上一世的相知相守。

白雲蒼狗,往事如煙,在故人的笑談中,消散在天地之間。

鄒雲自顧自飲茶,輕輕嘆了一聲:

“這一世,她做了公主,我離她便更遠了。連你,都要如此奮力才能夠得著。”

鄒雲放下茶盞,望著容顏依舊的故人,還是如從前那般淡然。他不禁問道:

“你親手把吳王扶上了王位,她就是大梁最尊貴的公主。她從此有了那麽多選擇,不會像那一世裏只能依附於你。難道你就不曾擔心她會另嫁他人,與她難續前緣?”

在旁人的視角中,如果如他這般窺得先機,必當順著原來的軌跡一步一步破解。

又何必獨辟蹊徑,力挽狂瀾,將命途從最初便全然更改呢?

李襄撫著茶盞,唇角噙著一絲蒼白的笑意:

“如果這十年,她忘了我,我也認了。”

微風和煦,春光曳灑。他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,淡淡道:

“她從前多坎坷,少喜樂。我只求她這一世,圓滿自在。”

鄒雲一怔,望著沈默的他,低頭笑了笑。

確實,無人如他這般用情。

也就他,不求地久天長,只求她圓滿自在。

苦苦追尋三世的少年將軍,終於在這一刻釋懷。

……

翌日,草場奔馬,沒有洛梟參戰,李襄輕而易舉地拔得頭籌。

帝後一同在勤政殿接見了他。

李襄垂頭,提袍緩步走上丹陛玉階,向帝後躬身行禮。眼角的餘光裏,看到一抹明艷的胭脂紅,在一旁的屏風前漏出一絲來。

他微微勾唇,聽到皇帝開口道:

“公主既屬意於你。朕已在長安為她新辟一座公主府,封你駙馬都尉、禦前中郎將,可掌。”

“臣無意留在長安。”李襄道,“臣已打算留在軍中,為大梁抗擊北匈,平定西域。”

“荒謬。”皇帝聞言拂袖道,“歷朝歷代,哪有駙馬從軍的道理?”

“況且,新婚燕爾,你難道要拋下我兒獨自遠行,分居二地?”

那道身影從屏風後翩然竄了出來。

“父皇,不是的。”朝露等不及他開口,便同他並肩一道,“是我已決意去往西域,一輩子為大梁守國門。”

帝後一楞,互相看了一眼對方,皇帝神情愈發冷峻,低斥道:

“你一個公主,何故要去邊疆以身犯險?”

朝露揚起下顎,聲音清亮:

“父皇,就是因為我身為公主,自小受萬民供奉,食得的是民脂民膏。如今西域未定,北匈犯我邊境。我為大梁公主,自是要保家衛國。”

“況且,如果因為要娶我為妻,讓他只能留在京中做一閑散駙馬,我寧願不做大梁的公主,不要公主這個封號!”

她的話全然不在預料,一旁的李襄茫然擡眸。

前世今生,無數道聲音交織在耳際,令他恍惚了一下。

“沒關系,我的命格很好。我把我的命格分你一半,我們一起做個普通人就好了。”

“若我不再是佛門子弟呢?”“從今日起,我不再是佛子,鐘情一人,因果自負,生死不悔。”

前世,他因她走出佛門,今生,她為他放棄榮華。

冥冥之中,宿世因緣,常在纏縛。

滿殿死寂中,皇帝嘆了一聲:

“朕的女兒,長大了。”

語罷,他獨自一人,背身離去。

沈默中,座上的皇後嘆口氣,將二人從地上扶了起來。道:

“你所思所想,母後能體會一二。當年,我也是獨身一人來漢地求學。天高地廣,怎能因為女子之身,就為人限制,或是自己設限?”

“但你父皇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,你出生之時,適逢他出征在外,對你多有愧疚,一直想將最好的補償於你。他實在是……舍不得你吃苦啊……”

朝露終是忍不住落下淚,輕聲道:

“兒都明白。”

皇後將二人的手牽在一處,輕輕拍了拍,對李襄道:

“她從小在宮裏長大,性子單純,人情世故什麽都不懂。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,我實在擔心她……”

李襄牽起朝露的手,拱手再拜,道:

“無妨,臣熟知西域。一生一世很長,我可以慢慢教她。”

這一世她不在西域長大,可他知道,她喜歡那裏,也只屬於那裏。西域風土人情,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,手把手教予她,一句句說予她聽。

皇後不由側目,眸底泛起微微濕意。

眼前的少年,雙眸清光湧動,滿心滿眼只有她女兒一人。也無怪乎女兒要為她,連公主都不想做了。

可她自己當年,不也是甘願放棄高昌公主的身份,嫁給現在的夫君,一道打天下?

皇後釋然一笑,以袖拂了拂眼尾,召來了一旁的侍從,對二人道:

“我生於西域高昌國,此次高昌遣使來長安覲見陛下。我的兄長膝下有一雙子女,今日於你們引見一番,來日在西域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
……

大梁皇後是高昌皇族,這一世大梁自然最先派兵在高昌屯田駐防,北匈大軍毫無落腳之處,惺惺而退。

於是,時隔一世,李襄帶著朝露,在上林苑的草場,再逢昔日高昌國的昭明昭月。

故人容顏依稀,不見戰火之下的潦倒與破敗,瘋癲與癡狂,此時只是一對明快敞亮,為人爽朗的兄妹。

兩個姑娘在遠處縱馬狂奔,比試騎術,笑聲傳遍遼闊的草場。

兩個男人遙望一紅一白兩道馬上英姿,席地而坐,相談良久,從天文地理至風土人情。末了,昭明心悅誠服。

“竟不知閣下,對西域和大梁諸事如此了解。”他遲疑片刻,又道,“我確有一事,在心頭盤桓良久,頗為頭疼。聽聞你乃陛下近臣,不知可否為我解惑?”

“王子但說無妨。”李襄道。

“莎車國的戾英王子有意於我王妹。這回同來長安覲見陛下。他將商路從敦煌拓到了西域以西的大食,表示願意向大梁交稅。”

李襄搖頭道:

“他一個商人,怎會如此好心?”

“他此番入京,作為西域使臣覲見,獻上黃金繒器百餘車,只有一個要求,求大梁皇帝皇後賜婚,迎娶昭月。”

李襄偏過頭,望著昭明額鬢細密的汗珠,了然一笑道:

“王子放心,陛下不會允的。”

昭明不由問道:

“為何不允?”

李襄回道:

“大梁控西域的手段,是使得大梁貴女與西域王族通婚,所繁衍之子嗣為下一任儲君。各國之間通婚,引得一國勢大,陛下所不容。”

這不過是簡單的帝王制衡之道。他已見慣了太多。

昭明輕舒一口氣,頓時豁然開朗。

李襄沈默了一會兒,問道:

“若是陛下要為你和大梁聯姻,你當如何?”

“我此生不會娶妻。”昭明袍袖垂落,拇指輕撫袖口文殊蘭的紋繡,他的目光追隨著草場上那道雪白的身影,只笑道:

“她想嫁人就嫁。若是不想嫁,我自然也可以護她一輩子。西域之大,天下之廣,總有我們兄妹二人容身之所。”

昭明鄭重地望著他,道:

“不知為何,我今日和閣下雖是初見,卻是一見如故。”

李襄垂眸,淡淡道:

“許是前世有緣。”

遠處的馬蹄聲漸漸近了。兩位姑娘飛身下馬,各自朝兩個男人奔來。

朝露一下子撲進他懷裏,雙臂勾著他的脖頸繞著飛了一圈,興致勃勃地道:

“襄哥哥,我比她騎得快,我贏了。我的騎術,才不會你丟臉呢。”

昭月接過昭明遞來的水囊,喝了沒一口,輕嗤她一聲道:

“我就你一個遠房妹妹,是我讓著你的。算是見面禮了。”

前塵已矣,沒有戰亂紛飛,沒有國仇家恨,兩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心無芥蒂,相談甚歡。

這正是李襄想要見到的。

昭明寵溺地攏了攏昭月的頭,輕聲道:

“長安和西域的糖不一樣,王兄給你買糖吃。”

“阿月長大了,才不吃糖了呢。”

“哦?也不知昨夜,是誰在夢裏還問我要糖吃?”

“王兄!有人在這裏呢……”

一高一瘦兩道人影,一個沈靜,一個跳脫,漸漸在暮色中走遠。

***

公主的婚禮在長安舉行。

大梁彰顯國威,長安滿城彩旗飛揚,紅綢鋪天蓋地,主道上每隔十步燃著一盞琉璃燈盞。萬千華燈,徹夜通明。

公主的儀仗,自城門鋪稱,至皇城闕樓,連綿不絕。

絲竹雅樂聲中,出嫁的公主手捧紈扇,在華服侍女的簇擁下,登上高臺,鑲繡鸞鳳和鳴的裙擺曳地,鋪滿整條玉階。

李襄站在殿前,隨著周遭萬眾驚艷的目光,望著她舉步走來,發髻如雲,金步搖一步一顫,流光溢彩。

他朝她伸出手去,將五指葇荑扣於掌中,握住了他三生三世的命定之人。

紈扇後的新婦難掩羞赧笑意,眼角濕紅如緋色,與頰邊粉黛相映,暈開一朵芙蓉面。天姿國色,百般難描。

他領著她叩拜天地和帝後,面迎眾生的朝賀。

這一世,他與她,在高堂滿座之中,天下萬民之前,禮成結為夫妻。

入夜,洞房裏,兒臂粗的喜燭靜靜燃燒。

二人行了合巹禮,剪下各自的頭發綁成繩結,完完整整地結發,做了夫妻。

燭火之下,新婦紅妝更添幾分嫵媚,喜宴後的他更添幾分醉意。

這一世,她不是那個被養母逼著以色侍人的烏茲王女。雖有宮裏的教習嬤嬤指點了一番,她還是懵懵懂懂,羞澀之中又有些懼怕。

素紗帳外,窗扇半開,烏雲掩月,蟬鳴煢煢。

他柔聲哄著,在枕側慢慢教,溫潤地擁有了她。

“這和上回的成親,有些不一樣……”她躲在錦衾底下,只露出一張潮紅的小臉,眸光在昏暗的帳中閃亮如點點星辰。

他松開她緊緊扣在榻上指骨泛白的小手,吻了吻,撈起來繞去頸後,低聲道:

“這一回,才算真正成了親。”

嫩生生的紅痣與記憶裏別無二致,他忘情吮吻輕咬,顧不得臂上被撓得遍布紅痕。

“襄哥哥……”

他堵住她嚶嚀的唇,柔聲道:

“叫夫君。”

一聲一聲的夫君喚音裏,窗外一夜月色,纏綿無盡。

夜半,李襄翻身不見懷中嬌軀,猛然起身尋她。

卻見她孤身一人,只著素綃中衣,立在紗帳外,露出的雪肌還有歡愛的痕跡,可一雙美目空茫茫,毫無神采,正癡癡地望著無邊夜色發呆。

他心頭一慌,下榻過去,從身後環住她:

“怎麽了?”

她緩緩回過身來,眸中淚光閃動,他將她的側臉倚在自己的胸膛,聽到她突然哽咽道:

“夫君,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。”

她擡頭凝望著他,纖指顫悠悠地擡起,一一撫過他的眉宇,鼻梁,鬢發,雙唇,如在細細描摹。

“夢裏,我不是大梁公主,你也不叫李襄,不是這樣的模樣……我們吃了好多苦,差點不能在一起……”

她迷濛的眼裏,蘊含著太多太多無法言喻的情愫。

李襄手臂環繞著她,只覺她在不住地發抖,心疼地將她抱得更緊,一遍一遍吻著她的鬢邊,輕聲道:

“別怕。都過去了。只是一場噩夢而已。”

一人獨自承受三世的記憶不可謂不痛苦。可是若有可能,他寧願她永遠不要想起來。

可她,又怎麽會舍得他一人踽踽獨行?

大婚之後,兩人拜別帝後,回到了大梁通往西域的入口,隴西軍所在的河隴四郡,自此定居在那裏。

故地重游,就此生根,一年後,她最後到底是漸漸想起來前世來了。

山高水長,天地廣闊,他望著她自由馳騁在草原上,與前世的影子漸漸融合在一起。

青澀的公主不見了,那位英姿颯爽,千嬌百媚的洛朝露又回來了。

她既是他的妻子,一生紅塵歡愛,為他生兒育女,又是戰功赫赫的守將,最後和他一道,此生青史留名,是大梁征伐西域的史書中,最是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
他們的子子孫孫,世世代代,駐守河隴,永鎮西域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雖說全員美滿,但是每個人沒有遺憾是不可能的,確實是我個人能給的所有人的最好結局了。

我筆下的每個人,其實都有人物小傳。即便是配角比如洛梟、無憂公主,承義公主,洛須靡,戾英等都有歷史人物的雜糅。

關於鄒雲,我最近修文,要增加一些在大綱裏但沒來得及寫的情節,會在章節標註,買過的讀者不必花錢就可以重看。

有些劇情是有不足可以完善,讀者的建議我也會聽取,並且繼續修文,希望是一篇可以讓大家二刷的好文。

陪我到這裏十分不易,希望下面本文最後一篇番外也可以繼續支持呀!大概是一篇全新的if線。本章評論區給誇誇的正版讀者發紅包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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